第四回 庙堂凶音屋外雨-《大明宗师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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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钩身一翻,双足已踏上了横梁,怒喝道:“小畜生,看你还往哪跑?”一步一步慢慢向前移去,他身宽体重,难以如小孩一般在上面灵闪挪动,但见这梁子只可容得一人,心想只要自己步步逼近,难不成这孩童还能从这横梁上跳下去不成?
那孩童脸上仍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,说道:“大狗熊,你有胆子过来么?”米铁夫恼怒至极,暗道一声:“小畜生不知死活,今天不取你小命,老子从此便跟了你姓。”当下再不言语,仍是一步踏出,突然“喀”的一声,顿觉脚下一空,情知不妙,整个人已从空中重重摔落,原来这里的梁木年久未修,里面有数段早已腐坏朽烂,只要所受外力稍重,必定立时折断,那孩童是当地之人,久在这里玩耍,自是知道其中关窍。米铁夫却又如何能知,他一心要捉那孩童,浑没留心其他,足下刚一踏着朽木所在,便如同一个一百余斤的重量全部压在了上面一般,梁木哪里吃力得住,立时崩毁塌断,人也跟着摔下。
米铁夫皮粗肉厚,从这二丈高的梁上跌落,倒也并未受伤,但屁股却是摔得生疼,他一个翻身立定,脸皮已涨成紫酱之色,破口大骂道:“我操你奶奶十八代祖宗,老子不把你生吞活扒,这事便不算完。”他狡诈多诡,生平但有害人之举,却从未吃过如此大亏,今日接连折在一个小孩手里,心中实是恨极欲狂。
那孩童早已乐得前俯后仰,嘴里却仍然不肯吃半点小亏,一般地回骂道:“我也操你奶奶十八代祖宗。”
谢慎和岚心听得这样一句粗秽不堪的脏话,居然从一个不及十岁的小孩口中突地说出,虽然是学着米铁夫的言语,但也着实另人难以置信,一时均觉颇为诧异,瑚心却是天真懵懂,不知这是骂人的粗话,眨了眨眼睛,奇道:“师姐,撒格叫操你奶奶?”
岚心羞红着脸,啐了一口道:“我不知道,女孩子家,问这些干吗。”瑚心心想师姐又在教训人,“哼”了一声,道:“勿讲就勿讲,介凶做撒,人家勿晓得才问侬,侬老是摆师姐的架子,侬勿讲,我勿会去问谢家阿哥么。”便转头去问谢慎,谢慎支支吾吾,半晌说不上来,只得道:“这个……这个……总之……总之是骂人的坏话。”瑚心似是恍然大悟,自语道:“原来是骂人的坏话。”
米铁夫见自己身处下位,那孩童却是居高而临,一时半会儿拿他无可奈何,暗道:“这小畜生若就这么不肯下来,我又能拿他怎样?”
正思量间,忽地心生一计:“我又何必要和这小畜生多做纠缠,何不先去宰了那乡下小子,再点了俩小妞儿的穴道,然后一边自管快活着,一边再和这小畜生对耗,难不成他还能一辈子呆在上面不吃不喝?只消这小畜生忍不住一下来,嘿嘿,老子便不会放他过门,但叫落到老子手里,若不将他好好折磨一番再行弄死,难消我心头这口恶气。”心中既已抱定主意,便提笔敛容,转身朝谢慎而来。
谢慎见米铁夫突又面腾杀气,向自己走来,情知今日之事,终究是劫数难逃,双目拂然一闭,心道:“早知如此,还不如死在宋大哥手下来得干净。我这一死,跟着岚心姑娘她们便要受这贼人侮辱,我谢慎堂堂男儿,却不能保得二女清白,实在枉负此身,死后也不能瞑目。”想到此处,不禁心情激荡,又牵动了内伤,胸口如撕裂了一般阵阵刺痛。
这时那梁上孩童突然叫道:“大狗熊,看打。”米铁夫听得脑后风声有异,知有暗器射到,不敢怠慢,回转身来,左手使判官笔一架,“当”的一声,把那暗器撞飞数丈,凝神看时,不禁哑然失笑,原来这哪是什么暗器,竟是一粒小孩用做玩耍的钢弹。
再看那孩童手中,已是多了一把弹弓,米铁夫寻思:“我先前还道这小畜生有甚古怪,原来也不过尔尔,倒是我忒过多疑了,若是平地交手,用不了一合便能取他性命。”他以判官笔挡下那粒钢弹,只这一架之间,便已知对方劲力甚小,实不足以为敌。
米铁夫心下正喜,那孩童却见这弹没有射中,心头微微有些懊恼,嗔道:“大狗熊厉害,看我再打。”曲臂一弯,又是一粒钢弹向他射去。
米铁夫见钢弹劲道虽小,但直朝自己右肘间的“曲泽穴”而来,准头奇佳,却是不得不去招架。这“曲泽穴”乃是手厥阴心包经的气血交汇之处,只要稍加外力于其上,整条臂膀便立时不能动弹,米铁夫知道厉害,未敢大意,仍是挥起判官笔,照着来路一架,这次他只使上三分力气,却仍将那弹珠击出三五丈外。米铁夫暗暗称奇:“这小畜生认穴怎么如此之准,这里左近,可没什么暗器名家呀,武林之中,更没听说过有哪号人物是使弹弓的。”
那孩童接连两弹不中,不免气浮心躁起来,嘟囔起小嘴不再说话,右手一扣一拉,这回却是两粒钢弹一齐射出,一前一后,分别打向米铁夫双腿“三里穴”,乃是位于膝盖下侧三寸之处。
这手连珠弹发的本领极是高明,本来一前一后的两粒钢弹,到了半途之中,却忽然调转了个,原先在前的那粒蓦地去势变缓,而那粒在后的则是后发先至。米铁夫不料这孩童竟还有此能耐,仓促之余,已是难以再用兵刃架开,只得双足一点,向右跃开数尺,才一落地,跟着又是三粒钢弹向自己面门急射而来。
米铁夫正自迫得手忙脚乱,岚心在一旁却已瞧出机会难得,这孩童来路虽则不明,但与自己一方是友非敌确属无疑,眼前之事或有转机,那就全着落在了他的身上,当下觅了个空子,纵身抢到门口,拾起地上长剑,刷地一剑向米铁夫刺去,嘴里叫道:“师妹快拾剑攻他。”
瑚心未及反应过来,米铁夫右手匕首已在胸口划了一个半圈,“噌”的一声,架开岚心长剑,和她交上了手。
岚心右臂震得酸麻难当,几乎提抬不起,不敢再和他兵刃相交,当即剑换左手,游身和他相斗。谢慎睁眼看时,只见场中形势突变,怔得片刻,知道良机稍纵即逝,忙呼喝道:“瑚心姑娘,快去相助你师姐。”
瑚心登时醒悟,奔到门口,抄手拾剑,一招“云雾滔滔”,剑势恍惚难辨,若有若无,向米铁夫当胸挺刺。
这一招乃是东海派剑法精要所在,若是由常无言亲自使出,当真是如云雾歙绕,剑气弥天。瑚心功力尚浅,火候未足,剑上的威力只发挥不到一成,但业已将米铁夫吓出一身冷汗,他眼前一花,只觉这招或实或虚,自己攻也不是,守也不妥,叫人难以捉摸,便不敢以笔硬接,只得左足虚抬,跟着一招“鹞子翻身”,身子平平退出三尺,勉强避过这招。
米铁夫一面要凝神和二女拆招,一面更须提防那孩童不时射来的钢弹,一时之间狼狈万状,险象环生,心中叫苦不迭:“我刚才太过性急,若是慢些再下杀手,此时有韩兄弟在旁相助,又何惧这几个小鬼。”他暗自懊悔不已,当下紧守不攻,把一支镔铁判官笔拨使得滴水不入,有如一道黑光蔓罩,护住周身要害。
二女见他收招自守,剑招愈发使得紧了,但无论再怎么精妙的招数,总递不进他周身一尺之内,而那孩童射来的弹珠刚一撞及那道黑光,便立时被荡得四散而飞,有数次还险些伤着了瑚心。
米铁夫何等机警,瞧出了此中便宜,便手上加紧拨动,脚下缓缓向二女逼去,欲把她们迫入墙角,那时便可任己所为。
这一着果然大是有效,岚心、瑚心二女的剑法固然精妙有余,但膂力内劲却是远逊于他,被他这么步步相逼,只觉对方兵刃上罡风奇劲,顿感吃力万分,胸口有如巨石压迫。
那孩童见三人缠斗一起,而米铁夫兵刃挥舞快极,如同一张网罩也似,不露半点空隙,他怕伤着了岚心、瑚心二人,已是不敢再射钢弹,丧气之下,大骂道:“大狗熊,乌龟王八蛋,有胆子来找小爷较量。”
米铁夫此时心中雪亮,怎会受他所激,暗忖:“这小畜生有些来路,此事须速速了当,不然惹得他师父长辈前来,未必讨得了好去。”
谢慎看得这一场恶斗,明知此事干系到自己生死,心惊胆战之余,却是无力出手相助。眼看二女步步退却,再退得几步便到了墙角之中,他眼光虽不高明,却也知晓一旦到此地步,那便成了人为刀俎,我为鱼肉的境地。
谢慎手捂胸口,挣扎起身,但见米铁夫的兵刃只护得胸前身侧之处,背后却是空门大开,心中暗道:“我此时如去偷偷攻他背心,或许能叫成功。”他心知这下若是偷袭不成,自己这条性命便十有**是送在了对方手里,但当此之时,实无别法可想。他只往前走得一步,眼前登时一黑,胸口伤势又度发作,再想稍动一下也是不能。
正此之时,只听庙外有人朗声高吟:“我本渔樵孟诸野,一生自是悠悠者。乍可狂歌草泽中,宁堪作吏风尘下。只言小邑无所为,公门百事皆有期。拜迎官长心欲碎,鞭挞黎庶令人悲……”一歌未毕,一个书生相公轻摇摺扇,悠然步入庙内,身后跟着一位少年书童,手中提着两柄油纸小伞,肩上还挑着一担行李。
庙内众人的目光,随着吟声一起向那书生望去,只见他二十三五岁的光景,羽衣褐衫,剑眉星目,神态潇洒,面目极是俊雅。谢慎心中陡地一沉,暗道:“以这姓米汉子手段之狠,恐怕这书生性命也是危矣。”
那书生见得庙中情形,颇为一楞,身后书童“哎哟”一声,叫道:“公子,里头正有人在打架呢。”那书生“恩”了一声,微笑道:“看来你我皆是不速之客,不过《论语》有曰:‘君子敬而无失,与人恭而有礼,四海之内,皆兄弟也。’只要我们对人家敬而恭之,恭而礼之,想必借别人宝地歇一歇腿,避一避雨,那也使得。”转身又向众人深作一揖,恭声说道:“小生游学四方,今日幸如此地,叨扰诸位了,各位请便,不必招呼小生。”自言自语之时,也不管别人应诺与否,已是往庙内一钻。\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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