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回 西湖烟云向谁舞-《大明宗师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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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慎、白音齐声问道:“那你呢?”脱欢道:“这边地形我已摸熟,自能和他们周旋一番。若是三人同行,那到时就一个也跑不了了。”
白音犹有迟疑,但见脱欢面色已决,心知再劝也是无用,便点头答应了。
三人晚饭不再置叫酒菜,只粗粗啃了几口干粮,便各自回房稍做小憩,谢慎躺在床上,翻翻滚滚一时睡不着觉,心里时而琢磨着何以会在西湖之上遇见孟诸野,时而又思量起少刻的夜间之行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,只听楼外“咚!——咚!咚!”的打更声响起,谢慎心中一凛:“时辰到了。”果听隔壁房间传来三下拍手之声,正是脱欢所约定的暗号。谢慎呼的跳下床来。踏出门外,见脱欢、白音俱已装束齐整,脱欢作个手势,三人蹑手蹑脚,鱼贯下了楼去。
其时正当大明盛叶,江南一带往往夜不闭户,谢慎牵过黄马,三人悄悄出了客栈,却见空中月明星稀,街上一片死寂。脱欢引着二人阔步急走,穿了一条大道,绕过几条小街,赫然瞧见了一堵高大红墙,遥看里头府邸宏大,院落深深,想必就是铁船帮所在。
谢慎定睛望去,见墙角之处,果然有扇小门,半闭半敞,而四周空荡如也,确是无人看守。他正暗自钦服脱欢料事精准,只听脱欢低声道:“这里便是铁船帮了,我和妹子从这进去,谢慎兄弟你在外边等候我们。”白音也道:“谢慎,咱们进去啦。”语致殷殷,颇含关切。
谢慎点了点头,轻道一声:“两位也多自小心!”
脱欢、白音弓身伏进,一个跨步便蹿入了院中,谢慎独自守在门外,心中惶惶荡荡,也不知是害怕,是担忧。
过了良久,月色越渐明晰,谢慎却仍不闻里面有何动静,自语道:“没有动静,就该当没有出事,否则定有打斗之声传出。可是总也不能一静如斯罢,难不成真如脱欢大哥所料,那群人都自睡得如同死猪?”便在这时,忽听一声惊呼从院内传出,正是白音所发,谢慎心中一凉:“终于还是出事了!”但那惊呼声一响即逝,重又没入夜色当中。
谢慎心中大奇,忍不住伸头望去,只见院里一片昏昏沉沉,毫无一丝生气,于是干脆往里跨了几步,但见冷月冥冥,清风寂寂,哪里更有半点动静?当下便壮起了胆子,快步朝里走去。待穿过一条长廊,来到一个花圃之中,忽然听见脱欢和白音说话之声,他心头一喜,循着声音找去。但黑夜里难辩东西,谢慎心道:“怎么这么大处地方,竟连灯笼烛火也不点一个?”
借着月色,似乎隐隐约约瞧见前面有个身影,他怕惊动了旁人,不敢出声呼叫,正要向前奔去,忽觉一阵劲风扑面,黑暗中竟是有人向自己偷袭。
谢慎身处危境,不及细想,左手一圈,护住了面门,右手成爪,自上往下,笔直探出,正是虎爪手中的一招“扣”字诀。
只听“砰”的一声闷响,谢慎已与那人交了一招,但觉气血翻涌,朝后腾腾腾地连退出四五步,这才站稳。那人也不乘隙进逼,低喝一声,问道:“是谁?”谢慎听那声音正是脱欢,心中大喜,应道:“脱欢大哥,是我。”脱欢道:“谢慎兄弟?”又听另一个声音叫道:“谢……谢慎,你快过来瞧瞧。”却是白音声音,语气中充满惊怖之意。
谢慎听她说话大异平时,料想必有古怪之事发生,走到近处看时,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。月色之下,只见花圃内竟横横竖竖趟着三十来具尸体,东一个,西一个,均是身着蓝衣,看装扮便是铁船帮的帮众。谢慎蓦地里见到如此情景,禁不住大吃一惊,连话也说不出来。只听脱欢道:“我和妹子一到这里,便见这些人躺在地上,都是被人一击毙命,连兵刃也没来得及拔出。”白音道:“行凶的人武功好强,这么多人竟没一点反抗余地。”
脱欢沉声道:“未必便是一个人做的。我们去大厅瞧一瞧。”三人径出花圃,悄悄转到大厅前,只见厅堂之中也是黑沉沉的伸手不见五指,静夜中瞧来,大是鬼气森森。谢慎心中怦怦乱跳,脱欢取出火折,晃亮了一看,入眼便见地上俯伏着一具蓝衣人的尸首。谢慎和白音虽已猜到会是如此,但乍见死尸,心中还是不由得一惊,白音双手颤栗,紧紧拉着谢慎,不敢放松。
这时脱欢已把墙上壁灯一一点亮,只见厅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十来具尸体,大厅正中的三张虎皮凳子前,另有两名紫袍大汉横倒在地,脸面朝后,瞧不见他们的容貌。
适才月下模糊,死者情状未能看清,此刻却是瞧的清楚分明,谢慎一见之下,禁不住作呕欲吐。
脱欢走到那两名紫袍汉子跟前,扳过他们身子,将火折凑过去一照,见二人肌肉僵硬,早已死去多时,身上一无伤痕,死状便和那些蓝衣人一模一样,显是同一些人所为,再细细看那二人面貌,暗道:“秦老三怎的不在其中?”心中疑团正起,忽听谢慎低声道:“有人来了。”他武功不及脱欢兄妹,内功却比二人高出许多,这时听到门外隐约有脚步声响,忙即出声知会。脱欢吹熄了火折,指了一指偏厅,三人一齐藏身于内。
过了片刻,果听厅外一人笑道:“这回全仰仗大伯出手相助,侄儿才得以出了胸中一口恶气。大伯不愧是当今昆仑派的名宿高手,此番亲自出马,再难的难题,也都迎刃立解。什么‘气盖东南’,我瞧这个‘气’字须得改成‘屁’字,‘屁盖东南’,岂不更妙,哈哈……”笑得几声,忽然“咦”的一声,道:“今夜怎的帮里这般安静,他妈的,定是都去偷懒睡觉了。”
脱欢一听那人声音,立时怒气上涌,便欲拔刀冲出,原来来人正是那秦老三。谢慎见他满面怒色,急忙一把将他拉住,打了个手势,示意噤声勿动。以机谋料算而论,脱欢原本远胜于谢慎,只因一时激愤,这才难以自持,被谢慎这么一拉,稍加思量,登时又凝定心神,续听外边动静。
只听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冷哼了一声,道:“你不必捧抬老夫,咱们把话说在前头,我此来是为王爷效力,并非助你出气,因此你也不必谢我。何况若非那姓常的身上受着内伤,此事料也不能这般容易办成,凭你这块料儿,也敢口出狂言,当真是不知死活。”秦老三好言奉承,却被他一顿抢白,脸上登时一阵青,一阵红,却又不敢出言顶撞,只得悻悻然作罢不语。
这几句话钻入谢慎耳中,却是凛凛一惊,心道:“姓常的老儿,莫非就是常老前辈?那个什么王爷,莫非便是汉王?常老前辈是叫他们捉去了么?那……那……那么岚心姑娘岂不是……”心中害怕,不敢再往下想。
那二人一步进大厅,猛听秦老三失声惊叫,颤道:“这……这是……严……严老大,风二哥,怎么……怎么……”听他声调,仿佛是见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之事。谢慎心中牵念岚心,当下屏息凝气,微微掀开帘布,待露得一丝缝隙,便偷眼向厅中望去。只见秦老三身旁站着一个老者,形容枯瘦,须发皆白,看来没有八十岁,总也有七十岁,双目却是炯然生光,不怒自威。
那老者眼见这满厅死尸,也不禁一怔,俯身向地上一具尸体察看,见那人遍体上下并无一处外伤,随即伸手将他周身骨骼都捏了一遍,仍是未见异状,心中不由大奇,于是撕开那人上身衣裳,猛见他胸口之上,清清楚楚的印着一个血红五指掌印,鲜艳欲滴,便如画上去的一般。
那老者端详得一会,忽道:“这是……这是……”他连道了两声“这是”,却没往下说去,但语含骇异,黑夜之中听来尤是显得分明。
秦老三见状,忙问:“大伯,这……这红手印是……是什么?”那老者摇头不语。
秦老三独自走到左首一个紫袍汉子身前,学着那老者手法,将他上衣解开,只见当胸之处也赫然印着一个血红掌印,不禁失声惊道:“严老大……严老大胸口也有这红掌印。”那两名紫袍汉子一人叫严雄飞,一人叫风向群,乃是铁船帮的大当家和二当家。秦老三与他二人意气相投,在江南一带开立下铁船帮,这几年中闯下了不小的万儿。这时见到两位盟兄死得古怪,不免又是惊恐,又是害怕。
那老者向严雄飞的尸首望了一眼,脸色陡地一沉,道:“我所料不差,这些人都是身中朱砂掌而死,难怪身上不见外伤。此人朱砂掌力之强,当世恐已无人能及。”
秦老三素知他武功极高,向不服人,此刻竟是称许这门掌力厉害,那就确是非同小可,问道:“这朱砂掌当真……当真这般厉害?”
那老者并不接口,只自语道:“这朱砂掌专伤人身气脉,乃是内家掌法一绝,只因艰深难练,向没什么人肯下苦功去练,江湖上会者极少。这门功夫旨在制人,并非伤人,与黑砂掌损人血肉、蓝砂掌断敌筋骨的外家掌力截然不同,此人能以朱砂掌一击毙人性命,武功委实了得,莫非便是他?”
说话之间,秦老三又解开了风向群的胸口衣衫,却又大吃一惊,叫道:“大……大伯,你过来瞧瞧,风二哥胸口可没那红手印。”
那老者“啊”的一声,抢上前去一看,果见那风向群胸口空无一物,只膻中下方数寸处,有个杯口大小的黑点,于是伸手往那黑点上轻轻按去,只觉着手处炙热难当,周遭却是冰寒异常,微一沉吟,道:“是了,这是阴风指力。练朱砂掌的人决不能再去练阴风指,看来行凶之人并非惟一,你们铁船帮这回算是遇着高人了,你再去看看那些人的尸首。”
秦老三依言将地上众人的衣服一一扯开,只见那些人的胸口不是印了一个血红掌印,便是带着一个斑驳黑点,看来俱是死在这朱砂掌和阴风指下,一股凉气登时从心底直冒上来,手足齐软,颤声道:“到……到底是……是谁?”
那老者深深吸一口气,嘴里缓缓道出四个字:“是——白——莲——教。”
此言一出,大厅上的秦老三,偏厅内的谢慎俱都面色大变,谢慎心下一奇:“这事怎的也和白莲教扯上干系?”秦老三却是瞪大了双目,又惊又怕,道:“白……白莲教,我铁船帮可没什么地方得罪了他白莲教啊。”
那老者哼了一声,冷冷地道:“除非老夫瞎了眼,否则怎会看错?武林中能打出如此厉害朱砂掌的,除了白莲教的红莲使者‘火云手’崔烈外,决计再没第二个了。那阴风指力,当世便只有‘白面阎君’应修一人会使,听说此人执管白莲教刑堂,教中之人若是犯下重罪,他便使阴风指在那人丹田上轻加一指。中指者一时并不就死,浑身忽冷忽热,如虫蚁啃噬,足足煎熬上七七四十九日方才血衰而亡,最是阴毒不过,旁人又如何能够冒得?”
没等那老者说完,秦老三已是脸色惨白,道:“白莲教为何……为何要……”说到此处,忽然强笑了几声,说道:“大伯,你昆仑派武功天下无敌,自是……自是不怕白莲教的什么红莲使者,刑堂堂主,是不是?”其实他何尝不知敌人厉害万分,但总存着一线侥幸,只盼那老者能说一句“自然不怕”,那心中也可稍觉宽慰。
秦老三斜目看那老者,但见他闭目凝神,似是气定神闲,心下果然稍稍安心,却听那老者淡淡的道:“倘若我师兄在此,自是不必畏惧,我武功远不及我师兄,若是单打独斗,或能和其中一人打成平手,他二人联手齐上,我便多半不敌了。何况白莲教好手如云,还不知有多少高手暗伏在侧,嘿嘿,此番老夫怕是要栽跟头了。”说着向他白了一眼,目中满是不屑鄙夷之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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